幾年前
有幸閱讀日本作家遠藤周作的小說「深河」
內容講述幾個日本人
各自因著不同原因
參加印度恆河旅行團
有人想在恆河邊找到生命的意義
有人想藉由恆河，獲得救贖
其中有一個角色，「木口」
年輕時與同伴在緬甸的熱帶雨林打仗
「日本兵的屍體重疊在道路兩側向前延伸」
遠藤周作如是描述
看著書中文字
我心裡想著
佛道教有個習俗
死在外地異鄉的至親
我們習慣上會請法師到那個地方作法
口裡唸著「XXX，回來了」
因為我們不忍至親靈魂流落在外
成了孤魂野鬼
小時候
住眷村
一條巷子有來自各省的伯伯叔叔
一條小小的巷
可能就是一個中國大時代的縮影
這些叔伯們
因著戰爭
跟著部隊
來到台灣
前幾年
可能還想著「反攻大陸」
「當時以為來台灣，兩年就回去了」有一個伯伯是這麼講的
後來
時間久了
不奢望了
於是
就這麼在異鄉待著
當時，在我小小心靈
就想著
那，那些在戰火中顛沛流離客死異鄉的人呢！？
活著的
還可以將台灣當作棲身的第二故鄉
那些戰死的人呢！？
我看著遠藤周作的「深河」
忍不住遙想
那些戰死異地的軍魂
至今已回到故鄉了嗎！？
還是
仍在異國某個不知名的叢林裡
徘徊遊蕩！？
我們這一輩台灣人
在經濟起步的台灣出生
祖籍卻是大陸另一個可能從來沒去過的省分
在黨國教育下成長
心裡
對於自己籍貫
有些「幻想」
但我們真的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嗎？
沒有
一點也不
我甚至是排斥中國的
但是
我們就真的如政客所說「只是台灣人」嗎！？
也不是
我非常清楚知道
我的籍貫是山東濰縣（據說濰縣已被中共改名了）
就算不看籍貫
我也知道
小時候我們那條巷子
有來自全中國的各地口音
我更清楚
閩南語的閩，是福建省
更清楚知道
孫文在1912年，在南京宣誓就職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
我的護照上的ROC三個字母
是中華民國的縮寫
那麼
我們到底是！？
如果死了的靈魂飄零異鄉
那麼活著的呢！？
小時候眷村裡那些叔叔伯伯們差不多，都去世了
如果我們習慣「落葉歸根」
那麼
他們該歸向何處！？
我們這些所謂外省第二代
所歸何處！？
中國山東！？
那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鄉是以工業發展著稱的高雄
不是濰縣
落葉歸根，我要落在高雄
可是
我也讀「李白」、喜歡「封神榜」
李白在長安城喜歡吃八寶饆饠飯
長安，現在叫西安
西安，在中國
「深河」這本書看完後
被我擺在床頭櫃好長一段時間
我想了好久
有一天
突然懂了
原來
我什麼都不是
我只是，人
於是
開始提筆寫《銷魂夜Haunting》
銷魂，指的是，艱困的環境銷蝕人的魂魄
Haunting，指的是，遊蕩在異鄉的軍魂
中國軍官帶著中國兵
日本軍官帶著台灣兵
兩邊人馬在緬甸叢林相遇
叢林裡有一亂葬崗
旁邊有一斷垣殘壁
在這殘敗的屋內
指南針不會動、手錶不會走
中國軍官惦著要帶下屬勝利返鄉
日籍軍官亦承諾台籍士兵的母親
「會將妳兒子安全帶回台灣」
只可惜
所有人
均在緬甸臘戍西南方的叢林中的斷垣殘壁裡
客死異鄉
戰爭，為了什麼而打！？
日本人憑藉什麼，可以帶著台灣母親的兒子下南洋、上戰場！？
中國戰火連年
是什麼
又究竟是什麼
迫使那些來自東南西北的伯伯們
窩居在我們那小小眷村
不一定是裕仁天皇
也不一定是共產黨與國民黨
「深河」裡
主角們到恆河邊尋找生命的真諦
而我們
此刻的我們
此刻身在台灣的我們
在國民黨與民進黨間
何以尋找真諦！？
說白了
就像戰爭一樣
沒辦法
我們找不到「真兇」
我們只能確定一件事情
那就是
我們，是人
你也許會覺得《銷魂夜Haunting》的預告短片很恐怖
其實不
那些著白衣、類似軍裝的魂魄
原來都只是人
只是迫於戰火
在緬甸險惡叢林裡被銷蝕心魂
最後在異鄉的斷垣中遊蕩
戲裡吃人肉的橋段
是因為
日本軍官始終記得自己要帶台灣兵回台灣
只是
台灣兵因為瘴氣
魂斷異國
他吃了他
是要將他的肉身與靈魂
帶回台灣
只可惜
最後
日本軍官，也在遊蕩，魂魄
《銷魂夜Haunting》
在今年年底演出
將巡迴桃園、台北、高雄、東京
劇中使用國語、台語、英語、日語四種語言
沒有字幕
這齣戲
是我身為台灣人
在台灣創作二十年
獻給所有的台灣人、日本人，以及中國人的，一部作品
主題是戰爭
談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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